五岁的宁青栀蹲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,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。
一群蚂蚁正排着队搬运一块比她指甲还小的面包屑,她伸出食指,小心翼翼地在蚂蚁队伍后面画了条线。
"别过去,"她小声对领头的蚂蚁说,"那边有积水。
"春日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下来,在她浅蓝色的连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一阵风吹过,带着新叶和泥土的气息,宁青栀深吸一口气,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。
突然,"咚"的一声闷响打破了宁静。
宁青栀吓得往后一坐,手掌按在湿润的泥土上。
她惊慌地西下张望,发现一个脏兮兮的皮球滚到了墙角。
"喂!
"一个清脆的童声从墙那边传来。
宁青栀抬头,看见墙头上冒出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。
那是个男孩,头发乱蓬蓬的,脸上沾着灰,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,在阳光下像两颗黑曜石。
"我的球掉你家了!
"男孩咧开嘴,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。
宁青栀眨了眨眼,没说话。
母亲叮嘱过她不要和陌生人说话,但这个男孩看起来不像坏人——他笑起来时左脸有个酒窝,让她想起父亲出差前给她买的泰迪熊。
"帮我扔过来呗?
"男孩趴在墙头上,胳膊伸得老长,仿佛这样就能凭空够到球。
宁青栀犹豫了一下,慢慢站起身,拍了拍裙子上的土。
她捡起那个沾满泥土的皮球,双手捧着,像捧着一件珍宝。
"用力扔!
"男孩鼓励道。
宁青栀深吸一口气,用尽全力往上一抛。
球划出一道弧线,堪堪擦过墙头,又弹了回来,不偏不倚砸在她额头上。
"呜......"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宁青栀瞬间蹲下身子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她捂着额头,透过泪眼看见地上有几滴深色的痕迹——是血吗?
她不敢看。
墙那边传来一阵慌乱的动静,接着是"扑通"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。
宁青栀抬起头,看见那个男孩己经跳进了她家院子,膝盖上沾着新鲜的泥土。
"没事吧?
"男孩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面前,身上带着阳光晒过的棉布和青草混合的气息。
他凑得很近,宁青栀能闻到他呼吸里草莓糖的甜味。
"我看看?
"宁青栀慢慢松开手,额头上己经鼓起一个小包,泛着吓人的红色。
男孩倒吸一口气,转身就跑。
宁青栀以为他被自己吓到了,眼泪终于掉下来。
但还没等她擦干眼泪,男孩又翻墙回来,这次手里拿着一个冰袋。
"给!
"他得意地晃了晃冰袋,塑料包装哗啦作响,"我妈说撞到了要冰敷!
"宁青栀接过冰袋,冰凉的触感让疼痛减轻了些。
她偷偷打量这个陌生男孩,他穿着印有恐龙图案的T恤,膝盖上有好几处结痂的伤疤,一看就是经常摔跤的样子。
"我叫沈竹生,"男孩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地上,"昨天刚搬来隔壁。
你叫什么?
""宁...宁青栀。
"她小声回答,冰袋挡住了她大半张脸。
"青栀?
"沈竹生歪着头,"是栀子花的栀吗?
"宁青栀惊讶地点头,这是第一次有人一听就知道她名字的写法。
"我妈妈喜欢花,"沈竹生自顾自地说,"我家阳台上全是花盆。
"他突然凑近,盯着宁青栀的眼睛,"你的眼睛颜色好浅,像蜂蜜水。
"宁青栀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,她从没被人这样首白地打量过。
"竹生!
你又跑哪去了?
"一个女声从墙那边传来。
"在这儿!
"沈竹生跳起来,冲着墙那边大喊,"我交到新朋友了!
"几分钟后,宁青栀的母亲和沈竹生的父母在院子里相谈甚欢。
原来沈家是从省城调来的,沈父是新建工厂的工程师。
"竹生这名字真有诗意。
"宁母笑着说。
"取自郎骑竹马来,绕床弄青梅,"沈母温柔地解释,"他爸就喜欢这些古诗。
""巧了,青栀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。
"宁母摸了摸女儿的头,"生她那天,医院窗外的栀子花开得正好。
"大人们交谈时,沈竹生悄悄拉过宁青栀的手,在她手心放了一颗草莓糖。
"对不起,"他小声说,"球砸到你了。
"宁青栀摇摇头,攥紧了那颗糖。
糖纸在她手心里发出细碎的声响,像春天第一只苏醒的蟋蟀。
从那以后,沈竹生几乎每天都会翻墙过来找宁青栀玩。
两家的院子只隔着一道不足一米五的矮墙,对活泼好动的沈竹生来说根本不是障碍。
宁青栀渐渐习惯了生活中突然多出的这个玩伴。
沈竹生会带她去后院的小溪抓蝌蚪,会把捉到的蚂蚱放在她手心里看她尖叫,会把自己最喜欢的玻璃弹珠送给她当"定情信物"——虽然五岁的他根本不懂这个词的意思。
七岁那年春天,沈竹生神秘兮兮地把宁青栀拉到两家院子之间的空地。
"闭上眼睛,"他命令道,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,"数到十再睁开!
"宁青栀乖乖闭眼,听见铲子挖土的声响和沈竹生吃力的喘息。
春风吹过她的刘海,带着泥土的芬芳。
"十。
"她睁开眼,看见沈竹生面前立着一棵小小的树苗,细弱的树干还不如他的手腕粗。
"梨树苗!
"沈竹生骄傲地宣布,脸上沾着泥点,"我从爷爷家带来的。
等它长大了,我们就能在树下乘凉,还能摘梨子吃!
"宁青栀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嫩绿的叶子。
"它会开花吗?
""当然!
"沈竹生信誓旦旦地说,"白色的花,可香了。
"他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,"我们来做个约定吧!
"宁青栀看着那把显然不该出现在小孩手里的锋利小刀,皱了皱眉:"你偷拿爸爸的刀?
""借!
是借!
"沈竹生纠正道,耳朵却红了,"以后每年梨树开花的时候,我们都在树上刻一道记号。
这样等我们长大了,就知道它陪了我们多少年。
"宁青栀点点头,看着沈竹生小心翼翼地在树干上刻下第一道痕迹。
那是个歪歪扭扭的"S&N",代表沈竹生和宁青栀。
"该你了。
"他把刀递给她。
宁青栀接过刀,刀柄上还留着沈竹生的体温。
她在"S&N"旁边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,刻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,脸一下子烧了起来。
沈竹生凑过来看,突然笑了:"你画得好像个梨子!
"宁青栀松了口气,也跟着笑起来。
春风拂过,梨树苗的嫩叶轻轻摇晃,仿佛也在笑。
那天晚上,宁青栀在日记本上画下了那棵梨树苗,旁边站着两个火柴人,一个高一点,头上画了几根竖线代表乱发——那是沈竹生;另一个矮一点,穿着三角形裙子——那是她自己。
两个火柴人中间,她画了一颗心,比白天刻在树上的那颗要工整许多。
窗外,月光洒在小梨树上,为它镀上一层银边。
没有人知道,这棵不起眼的小树苗,将会见证多少欢笑与泪水,多少相聚与别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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